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 凡尘俗世 (第2/2页)
弘忍低头喝茶,他的道场在南方,加税之事既然率先在京兆府施行,那么他无论心底怎么想都不会轻易发表意见,这里是关中、是长安、是玄奘的影响范围,“禅宗”必须予以尊重。
更不能让玄奘误会“禅宗”有北上传道之意图……
义褒虽然并非住持大慈恩寺,但深得玄奘之信任,自从入京参与翻经院便被玄奘赋予重任接管寺中事务,苦笑道:“大慈恩寺还好,因是当今还是皇太子之时为文德皇后祈福,所以得先帝敕命所建,一应用度皆来自于皇家内帑,资金富余。可其余寺院却未必有大慈恩寺这般待遇,寺中僧众讲法传道之余还要躬耕农田、经营商铺,即便有香客布施,所余也不多。若是朝廷加税,怕是生计维艰,谈何弘扬佛法?”
玄奘不管俗物,却并非不知俗物,闻言面色不变、语气浅淡:“佛法初入中土之时,传道僧着百衲衣、穿芒草鞋,所倚者不过一钵一杖而已,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使得佛法大行天下,世人皆皈依我佛。然则今日之境遇较之以往更甚百倍千倍,佛法之弘扬却举步维艰,使我不得不远渡关山、跋涉千水赶赴天竺求取真经……今日之佛门,早已被钱帛所玷污,再不复往昔筚路蓝缕、一心向佛矣。”
他虽高高在上、被誉为佛门第一,受世人崇敬,却并非不知民间对于佛门之褒贬,兼并田地、租赁放贷,甚至官僧勾结、大肆敛财……弘扬佛法的确需要钱帛,可是当钱帛玷污了佛法之纯粹,自当予以取舍。
他用一双湛然清澈的眼眸看着义褒,缓缓道:“佛之真谛,在于慈悲,世人爱我敬我信我,亦在于慈悲,佛陀以真法度世人,即是慈悲。若舍却慈悲,何以为佛?真水无香,纯净如法,然一滴水中亦有三千世界、十万生灵,故而佛门之中亦难以永葆纯净,难免有依附于佛门而自私自利者,此乃天道,无以违抗。然凡事有度,一旦过度,即为魔障,佛门清净之地,总归是要时时扫拭、不染尘埃。”
世俗之间无外乎钱帛,但任何时候都不能过度,否则佛门成为贪婪敛财之所以必然受到世人之唾弃,没有了纯净自如的法则,何谈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见义褒面露惭色、心有触动,玄奘温言道:“大唐皇帝据有天下,运转金轮、统御四海,身居帝位、君临万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佛陀虽高居三十三重天俯瞰世间,然佛法亦要总归是要在世间运转,自当遵从世间之规则。”
义褒一身冷汗涔涔而下,诚惶诚恐:“是我修为不够、佛心不稳,被世俗之贪欲迷惑了心志,险些坠入魔道、万劫不复,使得佛门遭受灭顶之灾。”
佛陀超脱三界、逾越五行,但佛门子弟却依旧身处红尘,不得不接受大唐律例之管辖。
即在大唐治下,就要遵循大唐律法。
人世间的帝王掌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生杀予夺一言决之,佛门以往之所以曾经屡次遭受灭顶之灾,皆在于对于己身的力量失控进而威胁到皇权。
如果佛门依仗遍及天下的信徒为底气抵制朝廷的加税政策,必然使得朝廷震怒,皇帝认为皇权受到威胁,再加上道家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万一再出现一次“灭佛”之惨事……想一想那后果都感到毛骨悚然。
弘忍展颜一笑:“佛的光辉照耀六天,佛法之云荫蔽十方世界。向西越过流沙,扩至天竺的疆域;向东抵达大海,延及阿閦佛国。声威教化激扬无边无际,车乘文书通达有顶之天。佛历劫数,小劫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何必争一日之短长?”
义褒合十道:“稍后便传令京兆府各处寺院,一致配合朝廷之政令,然后由戒律堂审核三年之内账目,若有贪婪敛财、作奸犯科者定予以严惩,净化佛门,消弭信徒对佛门之怨忿,重现佛门慈悲。”
玄奘低眉垂眼,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正该如此。”
他也知当下佛门何等藏污纳垢、贪婪下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南北朝之时佛门遭受荼毒、一度暗无天日,直至隋唐一统、天下大定,由衰转盛的过程之中难免吸纳而来不少投机之辈,现在想要一朝剔除,谈何容易?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月盈月亏、潮涨潮落此乃天道,否极泰来、盛极而衰亦是寻常。
心中有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