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遍身女衣者 (第2/2页)
实际上眼下就算张居正站在范进面前,他也未见得有这么大反应。于他而言,张居正是个历史名人,是个有能力大臣,如是而已,其他的跟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不管他有多优秀,对大明有多重要,范进实际都不感兴趣也不在意,可汤显祖就大为不同。
自己虽然是京剧演员,可是京剧与昆曲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吃梨园这碗饭,虽然供的祖师爷是大唐天子李三郎,可是于汤显祖也一样要尊敬。
这个人在历史上于为政为官上有什么贡献范进并不清楚,但是其于昆曲上的贡献实在太突出了,那一部牡丹亭绝世佳作脍炙人口,更重要的是,自己在这一世已经提前把牡丹亭抄了……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除了搞侠义金镖之类的剑侠外,范进又写了两个唱本,其中一个就是牡丹亭,另一部则是用海瑞取代了况钟版本的十五贯。范进印象中,历史上汤显祖是在晚年才写出牡丹亭,现在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现在写牡丹亭,应该没危险。不过总归是遇到原作者,所谓做贼心虚,范进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他在唱本上没署真名,用的是南海十三太保这个笔名。但是这年头文人圈子不大,如果真对这些书或是唱本有兴趣的,用心去打问下,不难知道范进是作者这件事。
按他想来,牡丹亭应该是在两广福建一带流传,很大可能还没流入其他省份。最可怕的是,如果汤显祖现在也有这个灵感开始写牡丹亭,两部作品撞车,那就实在太奇怪了。基于这个想法,他对答时也有些紧张,语气有些支吾。
但是汤显祖很是热情,连问了两次,范进只好答道:“在下南海范进范退思。”
“南海……范进?”汤显祖的反应却与范进相去无几,也是仔细打量着他,又问道:“兄台可是写牡丹亭的范进?”
这个问题让范进瞬间觉得某个部位巨痛无比,被原作者问自己是不是作者的滋味,确实有点怪,既有些惭愧,多少也是有些暗爽。更重要的是,牡丹亭这书,他居然看过了?范进点点头道:
“不才正是小弟。牡丹亭这唱本,已经流传到汤兄家乡了?一时戏谑之作,不登大雅之堂,实在是见笑了。”
“范兄何必太谦,你那牡丹亭简直是神作,江宁凤鸣公有四记,皆是剧中上品。可是牡丹亭一出,四记皆无颜色。小弟心里本来也想写个大家闺秀与书生的故事,只是一时还未想好如何下笔,直看到牡丹亭后,这念想便不再有了。概因小弟心中所想,以及应想而未想处,尽为牡丹亭写尽,有此珠玉在前,小弟又何必献丑?刚看唱本时便有心结交范兄,只可惜关山阻隔无缘相见,不想今日老天开眼,竟是让你我在此相逢。来来,范兄务必请来,我为范兄引见几个朋友。”
这时那一干女装书生也已经走了过来,眼见汤显祖与范进聊的如此热络,只当两人是多年故交,直到汤显祖介绍才知两人也是初会,但是神交已久。等众人离得近了,范进也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伪娘书生,心里暗自也道:他们果然有这方面的潜力。
范进不鄙视男人穿女装,只反对瞎眼女装,而不幸的是,他所见的女装里,大多是以瞎眼为主,像眼前这么赏心悦目的却不多见。这几个文士相貌都极出色,穿上女装其实也是潇洒飘逸之气多过媚气,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违和。
其中尤其有三人似乎是三兄弟,相貌相差无几。三人都是男生女相,粉面桃腮,长眉凤目,瑶鼻檀口,身着女装俨然就是国色天香的绝世佳丽,回眸一笑足以颠倒众生。
三人一般都是绛红衣裙,长裙拖地,衣衫用料则是上好江宁制造上贡生丝,微风吹过,衣带当风,俨然天仙降世,让范进竟是不由再次一呆。只好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这是伪娘,这是大跟美少女,不要多想……
汤显祖这时已经把范进的名字说了出去,这几个书生显然对范进也极有兴趣,那三个妖孽般的美丽的书生中,一人已经问道:“尊驾莫非就是在广东为凌制军帮办军务,推行新法的南海范公子?”
“不才正是小可,未请教尊姓?”
汤显祖道:“这是张兄……”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抢先开口道:“在下湖广张二郎,这两位是我手足兄弟。久仰范公子大名,不想今日在此相见,这倒真是个缘分,不知范兄可愿赏光,与我辈同游长沙?”
于湖广张二何许人范进并不清楚,但是看其服饰打扮,想来非富即贵。汤显祖在这堆人里不着女装,不是因为他地位高,纯粹是因为其性子相对古板一些。
如果从其自身心愿,可能未必愿意与这帮女装书生到处跑,但是不得不同行,足见这几个书生的身份来历颇不寻常。再者张二郎开口问的不是自己的文学,而是军政事,如果所料不差,此人多半出自仕宦人家,家中大有来历。这种二世祖衙内似的人物,最要的是面子,如果拒绝他的邀请,不自觉间就得罪了个人。
科举除了得功名,另一个重要的好处就是扩展自身人脉,人脉越广,于日后的发展越有好处。毕竟眼下大明还是个人情社会,一个人能取得多大成就,除了自身的能力外,关系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范进并不想得罪这几个人,只好点点头,那名为张二郎的书生也对范进给面子很是满意,一行人互相介绍,向着城门走去。
汤显祖与范进多谈戏曲,尤其想打问方才范进所唱的京剧,是如何创造,又有那些声韵特点。几个书生笑道:“汤兄果然是戏痴,一说到戏就停不下来了。”
“这也不奇怪,江宁王老先生是文坛首领,照样是个戏痴。正这回到了江宁,有范兄在咱们正好去王家打打秋风。”张二郎的性格则较为开朗,或者说多少有些狂放,边说边笑边向城里走去,而在交谈之间,范进似乎听见队伍里一个极动听的声音以几不可闻的微弱动静哼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