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春景(下) (第2/2页)
“你们以后都是有可能做官的,所以这一点更要在意。咱们游戏输了,可以重来一局,做官如果乱来,可是没有重来的机会。而且在这里,你随便下一道命令,影响的只有你我,未来做了官,影响的就是你治下的百姓。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切忌急躁二字。做事之前,先想想会有多少百姓卖儿卖女,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要饿死。再想想你自己如果是那个被饿死的人,开心不开心,愿意不愿意,最后再想该怎么做。大家能做官的,没几个是傻瓜,之所以行事手段上乃至风评上差异大,关键还是心态。发财没关系,但是总要吃相过得去,为了自己发财,就要无辜父老受难的,可不是个为官之道。”
继荫正色道:“义父教诲,孩儿一生不忘。”
沈三看着范进,目光却有些模糊,在面前出现的脸既像是范进,又像是父亲。类似的观点父亲也有,或者说大明朝读书人,有多一半都有类似的念头。只不过念头是念头,行动是行动,在未曾中试时自然可以慷慨豪言,真做了官就是另一回事。毕竟大家真到了位置上,先想的不是自己的宦囊也是自己的乌纱,最多考虑一下士绅巨室,至于最基层的百姓,谁又在乎?
修厕所、通沟渠,在户房自己经手的钱粮里,为了这些项目花出去的钱就不在少数。如果这些钱粮留下来作为考绩上交,在当今以钱粮赋税为考成硬指标的大背景下,自然可以获得朝廷嘉奖,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即使要搞建筑,也是修名宦祠又或者修学校,再不然就是修庙,这才是当官的功绩。也只有自己这位东翁,才会蠢到把钱去修茅厕通沟渠,这种便利于百姓,却开支工款,对自己前途又没有帮助的事,也只有他肯做。
一念及此,又不禁想起范进所写的那些手稿。这年月读书人私下里谈及的人生目标便是:取个号、刻个稿、讨个小。金榜题名之后,出书刻稿是等闲事,必做功课。未来做官也要出书,不过基本都是诗集,再不就是时文,范进所写的内容,却和这些风花雪月文雅之事全不相干,按官场角度上说,简直可以称为庸俗。
《治县百疏》、《上元杂记》、《断案小记》……这里面有单纯的上元县收支一览表,记载着上元的土地、丁口以及收入总数,外加开支多少,具体条目,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账本。另外就是范进在上元的施政方针、思想以及未来蓝图。
其中有些话是不能直接对百姓说的,就只能写在书里,比如告诉官员怎么让百姓安于本业,不胡思乱想,不妄想取代官府,又比如如何和士绅宗族保持平衡,保证彼此之间合作又不至于为宗族所用的方案等等。这些其实更像是做官秘诀,大多是自家子侄间教授,还没见有人印成书。
另外一本范进在上元断案的记录集,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案,全都是鸡毛蒜皮民事诉讼,涉及的范围也基本都是土地钱粮之类产业纠纷。从案件本身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范进却在案子后面做了详细批注,包括双方是非曲直以及自己做出这种判决的原因。
这些类似工具书的东西,并无助于范进在仕林的声望,尤其以他的年纪来说,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就要出这种书,未免给人以自不量力又或是急功近利的感觉,对于自己好处不大。结合眼前这个游戏,沈三心内雪亮:自己东翁的用心,是想告诉大明朝的官怎们做官。
如果天下的官都能像范进……不,只要有一半,再或者只有三成像,自己的乡亲就不会遭遇这场灭顶之灾了吧?沈三如是想着。于范进除感激之外,此时又多了几分崇拜之意,脱口而出道:“草民他日纵有功名,也不会去做官。情愿一生追随东翁,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只要东翁不嫌弃草民手脚笨拙,草民就永远是东翁的幕友、管家!”
“言重了。沈三这话说的就太重了,范某可未必有这个造化。”
正在三人说笑之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随即一阵爽朗地笑声传来:“退思!今年过年就不如去年了,去年你能在我家吃酒,今年你不能出县界,敢来我家吃酒啊,那就是咔嚓!”
房门推开,一阵冷风随着来人身形卷入,吹得沈三一个机灵。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三十开外,相貌堂堂就是举止有些轻佻粗鲁,正是上次来上元时偷偷看过的魏国公小公爷徐维志。在他身后几个人,就一个也不认识了。
范进这时站起来招呼道:“小公爷,沐小公爷,还有各位,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快坐下。继荫、沈三还不过去见礼。”
徐维志摆手道:“免了!我这人不耐烦俗礼,虽然还不是正日子,不过年底下见面就算,继荫拿着去玩吧。你干爹不能出去,你没关系,去秦淮河找个漂亮姐姐,把这个给她,让她帮你快点长大。省得过两年你娶了杨家那美貌的表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做,暴殄天物。”
说话间,一把金豆子塞到了继荫手里,继荫对这位荤腔国公怕得很,一把金豆子既不敢拒绝却又不敢收,这时其他几个勋贵子弟也都送了钱财过来,继荫只好拿着钱行礼退出,脸窘的像是块红布。
徐维志的目光这时已经落在沈三身上,上下打量一阵道:“你就是沈三?”
“草民沈三给少千岁见礼。”
“不必多礼了,起来说话吧。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够可怜的,怎么着,在这里住的习惯不习惯,若是不习惯,就到我的国公府去住,保你安全。”
“多谢少千岁好意,草民不敢有此妄想。”
范进这时打发沈三出去,又问徐维志道:“你来我家,不会就为了跟我抢沈三吧?这个人的要紧程度你我心里有数,徐兄把人带走,这件事魏国公府要出面去扛?”
“看把你吓的,我若是真把人带走了,六妹准跟我闹饥荒,我可怕了那小丫头。我今天来时两件事,第一就是找你拼酒,去年我们一堆人输给你一个,今天我们带了醒酒药来,大家见个高第。第二,是要跟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啊?”
“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