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谋事(下) (第2/2页)
可是女子的目光只在李植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来到张允龄面前飘飘下拜道:“不知老爷前来,女儿未曾迎接,实在是罪过。既有客人在,女儿便告退了。”
张允龄拉起少女,“梦儿不必见外,这是李汝培,乃是咱们山西新来的巡按,大名鼎鼎的李青天,国朝第一等好官,也是你义兄的弟子,你的晚辈。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害羞。汝培学富五车精通音律,你且再弹一曲,让你这世侄为你指点一二。”
回头又朝李植道:“这就是我们张家的花神娘子,老夫的义女。若说老夫身边没有解语花倒也不尽然,这梦儿就是我张家乃至整个山西第一鲜花。当日襄垣郡王世子曾以斛珠为聘,老夫也不曾答应。至今不给她找婆家,就是想多看她几年。你看这些鸟儿,都是她买来饲养之后放生的。禽鸟亦通人性,只要听到她的琴声就来陪她,也是我张家一个景色。来来,你离近了听听她的琴音。”
丫鬟已经搬来凳子,让二人于亭中坐下。少女略有些羞涩,侧过头去不肯看李植,只轻轻调动琴弦,不多时便又弹奏起来。李植耳内听琴,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美人身上,心里第一次对于张允龄产生了一丝怨念:这等仙子莫非也是这老朽的禁脔?若果真如此,这老东西当真是该死得很!
李植心驰神往,心思都放在少女身上,不曾发觉一名俏婢来到张允龄身旁耳语几句,随后张允龄悄悄起身离开凉亭,一路来到内宅书房。推门进去,张家二少张四端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给父亲先是见了礼随后道:
“叔父让孩儿回来给老爷送信,有四弟五弟在那边帮忙就足够了。梅花老九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只要范进进了大同,她立刻就会告状。”
张允龄示意儿子坐下,自己也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却格外严肃,二目精光四射与方才的闲散模样大不相同。
“你二叔性子爽直,冲劲是有的,但是不够把细。你五弟与你二叔最为投契,两人都是先锋之才,你四弟足智多谋可为军师,决断上又有些优柔,只可为参赞不能掌全局,能为帅才居中调度指挥者就只有你了。这次一石三鸟之计,非得由你居中调度不可,所以还是得抓紧回去。再说你二叔是管不住自己腰带的人,对于梅花老九早已垂涎三尺,若是没人看着只怕坏了咱的大事。”
“老爷放心,辛爱汗送来的那个美人很对二叔口味,所以最近他倒是没犯老毛病。只是……孩儿有些不明白,范进只是一个小辈,与咱家又有师门关系,送他个梅花老九已经足够,何必还搭上梦姑。”
张允龄目光一寒,“怎么?不止你二叔儿女情长,你也犯了毛病,舍不得花神娘子了?”
“不不,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年老爷收留那个孽种,无非是因为相人之术,断定她是个绝色佳丽。从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歌舞丝竹,只当老爷是……”
“是想留下自用对吧?”张允龄打断儿子的话,冷笑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为父只是想要她的身子,何必留她到现在,早几年便可收用了她。美人固然人人喜爱,但是太美的女人就会祸国殃民,给自己带来灾祸。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我家如今富贵二字皆有,若是再把这么个褒姒妲己的小妖精纳入房中,会遭报的。我养大她,只为让她关键时刻为我所用,偿还这些年咱家养她的恩典,你们想多了。梅花老九也好,梦姑也罢,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难道你布子时还会在意这枚棋子究竟是玉石所制,还是粗瓷所制么?”
“老爷见教的是,是孩儿想差了。可是郑范溪对咱家向来还算恭敬,范进也是大哥的门生子,这次让梅花老九状告郑洛,不管输赢对咱们都无好处,再赔上个梦姑就更无必要了。”
张允龄摇头道:“糊涂!你大哥读书读得糊涂了,你们不要学他。孔孟之道是求官的敲门砖,咱们一心从商不求功名就不必理会它。郑家一门三本兵,范进大闹东南,这两个可有一个省油灯?年初时朝廷颁岁赏于九边,那些丘八手里有了几文余财,我们刚一涨米价,郑洛那穷酸便送书信上门,请咱们体恤边军寒苦。恭顺?他无非是跟咱们虚以委蛇,并不见得对咱们满意。何况山西这潭水不混起来,咱们又怎么摸鱼?。”
他顿了顿,又道:“范进带尚方宝剑前来,郑范溪心里先就种了一根刺进去。如今我们再放一把火,就不信烧不起来!要对付一个人,首先就得了解他。为父看过范进的底,这个人脑筋活络做事不择手段,若是在咱们家里做管事,我就要招他做上门女婿,可如果是敌手就难对付了。好在所有人都有弱点,他也不例外。”
“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女人,而且胆大妄为,连海上的女土司都敢玩还有什么女人是他不敢沾的?另一个毛病就是年少气盛喜欢当英雄做清官。这次我们就对症下药,喜欢女人,我们就让他和美人邂逅,喜欢做清官,就让他做青天!梅花老九这一状他若不理,青天之名不攻自破。如果准了,就得对上郑范溪,不管哪样都是好事。”
“那梦姑?”
“糊涂!你忘了山西这个地方什么最多?不是穷棒子,是宗室,是天家苗裔凤子龙孙!代王千岁、襄垣王世子……有多少天潢贵胄惦记着梦儿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梦姑去大同,最坏的结果就是咱家和代王成了亲戚,于咱们大事有什么损失?若是能让这小妖精挑动得范进夫妻反目,让宗室与范进为敌,把山西闹个乌烟瘴气就最好不过。宗室、巡抚、巡按,背后能牵扯上皇族、张居正甚至是皇帝。让他们且去争斗,斗得越热闹越好,等到辛爱汗铁骑破关而入之时,才好叫他们知道厉害!”
张四端道:“辛爱汗想要效法庚戌故事,可如今张居正当朝非是当年严分宜在位,蓟镇又有戚继光,只怕他讨不了好去。再者刀枪无眼,万一伤了范进性命,他日还有谁去扬州帮咱们对付徽商?”
“他们的目光太短浅,你不要理会。范进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把这么个人丢去扬州,不是从徽州人手里抢生意,而是砸掉整口锅。张居正的一条鞭原本是推行不下去的,可是自从范进做了他的女婿,献了这个重定黄册的法子,事情就棘手起来。若是让他成了气候,咱们家一准没有好日子过。为父行商多年,最大的本事便是眼光。当年我被人称为神眼,就是因为我看东西真假断人善恶最准。范进绝对不是可以羁縻或是结交的人物,在不暴露我们的前提下,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才是上策。至于辛爱……鞑虏酋长井底之蛙,没什么见识。他想送死我们不必阻挠,只要他能进山西就好。为父老了,已经跑不动了,总得给你们留下一份足够的家业,才能安心撒手闭眼。这次借北虏的手,把山西洗一洗,顺手再给咱家多添置些产业就够了,至于辛爱死不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张四端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范进若真死在山西,大哥那边……”
张允龄笑道:“李汝培这个假道学送上门来,到时候把梦姑这破鞋甩给他,就足以让他成为咱张家一条忠犬,遮风挡雨背黑锅的事,由他负责就够了。你是不是也怕了张江陵,不敢动手?”
“孩儿倒不至于怕了他,只是觉得范进还不曾对我们下手,敌友未明,我们就动手似乎有些……”
“等他动手就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因为他不曾想到咱们会主动对付他,这一击才有效力,今晚咱们家吃顿团圆饭,明天你便返回大同,按为父吩咐行事。最好在大同就先解决了这个范退思。尚方宝剑……白面包公……为父不想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在蒲州,早点把他解决了,对谁都好。”
几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又顺着风飘来,依稀可以听出是撕心裂肺的咒骂,“张允龄,害我相公谋我清白,你这老儿不得好死!你们张家个个都不得善终!”